斷腿小白的流浪史

　　「小白」是一隻在一年前出現在醫院附近徘徊的兩個多月大白色混種流浪狗，由於這裡到處有小吃店，「小白」又很懂得討好店家老闆，雖然沒有豐盛的三餐果腹，但是想討口飯充饑，倒還不成問題。壞就壞在「小白」實在太頑皮好動又毫無警覺性，經常看牠和其他流浪狗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追逐玩耍，沒有主人又沒有繩索的約束，經常瞥見險象環生的驚險鏡頭。臨床經驗告訴我，「小白」遲早會成為輪下冤魂，因此在發現「小白」的當時，我並不看好這條小生命能長命的活到老，只好三不五時的鼓勵店家老闆能好好的收養牠。

　　「不行哪！我只做晚上的生意，沒辦法分心去照顧牠，餵點東西給牠吃，倒不成問題。」這是隔壁賣羊肉爐老闆娘給我的答覆。

　　「唉！我那口子不讓我在家裡養動物，偶爾拿點剩飯剩菜餵牠還可以，帶回家養，實在是不行啊！」這是斜對面的愛心媽媽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一套說詞。

　　「沒辦法啦！我已經收養了五隻流浪狗了，目前經濟不景氣，生活拮据，照顧牠們五隻都很吃力了，只能等一陣子再說吧！」經常帶流浪狗來診治的王小姐，也是一籌莫展的直搖著頭，道出她的苦衷。

　　就這樣，「小白」始終是居無定所，每天無憂無慮的到處閒逛，見到路人經過面前便搖尾擺首討好人家，讓人忍不住都會駐足彎下身來撫摸一下牠的小白頭，若是有人因此好心餵牠一口食物吃，牠更是感激的猛舔其手，永遠也不會忘記施恩者的氣味和聲音。

　　和「小白」第一次結緣而能朝夕相處一段日子，是在三個月後的一個晚上，當時11點剛過，我正打算脫下白袍回家休息，突然有一位十五六歲，在離此六家店面機車店當學徒的年輕人推門進來，說「小白」凌晨出車禍，右後腿流了很多血無法走路，目前躺在他們店裡，麻煩我過去看看該怎麼處理。

　　果然是令人難過又無法避免的預料中事，既然身為動物醫生，就算早已過了門診時間，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動物受苦難而袖手旁觀，於是尾隨其後的快步走進機車店。

　　此時的「小白」病奄奄的側躺在鋪著白布袋的烏黑油地上，右後腿膝關節以下的小腿已被碾碎得血肉模糊，不時還自創口滲出幾滴淡淡的血水。

　　「為了省去許多護理上的不便及反覆修補手術的問題，目前以施行截肢手術，才是最簡單也是一勞永逸的方法。」我沉重的說出病情的嚴重性。說實在的，倘若「小白」不是隻流浪狗，倘若「小白」有一位充滿愛心的主人，除了可以盡心盡力的從旁照料外，還有不錯的經濟能力，基於人道立場，我一定會竭盡所能的保住牠的右後腳，可惜牠生錯了人家，害牠不但要流浪街頭，如今還要因車禍而失去一條寶貴的小腿，從此過著殘障的三隻腳生活，只能感嘆自己命運的坎坷啊！

　　「這隻狗也不是我們養的，平時只是看牠可憐，餵點東西給牠吃而已，現在這種情形，恐怕要花上很多醫藥費，手術後也沒有辦法去照顧牠，可不可以醫藥費算便宜一點？我們幾個人湊點錢來醫治牠。」年輕學徒面有難色的請求我能打點折扣，救救一條生命。

　　「這有什麼問題！」我肯定的說：「這樣好了，我以手術和住院一週的原價打對折又對折的給你們，就當它是做一件善事，可以嗎？」想到年輕人能有如此的慈悲心已不容易，何必非得為了高額的醫藥費而讓愛心受挫？因此當下開出全部四千元的醫療費用，雙方達成協議，立刻將「小白」抱到醫院的手術台上。

　　此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外面飄著綿綿細雨，雖是晚春時節，仍感到幾分寒意，為了這隻腿傷狗，看來今晚又得要加夜班囉！先撥通電話回家向老婆稟報一聲，免得在家擔心我出了什麼意外。

「沒關係，你慢慢做，要不要我過去幫忙？」電話彼端傳來老婆嬌柔的聲音，說真格的，有老婆的善解人意，著實讓我寬心不少，畢竟時間真的是太晚了，還是由我一個人操作就好，於是回答說：「不用了，我一個人沒問題，太晚了不必等我回來，妳先睡吧！」

掛上電話，提起精神，正準備著手術器械時，年輕學徒說話了：「我現在身上沒帶錢，老闆也不願意先墊錢給我，能不能寬限幾天，我一定會設法付清全部的費用。」

這還是非常少有的情形，正當猶豫之際，心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告訴我，既然都已經做了這麼多的努力，就快水到渠成，何不就好人做到底？「好吧！看你什麼時候方便就拿來好了。」我已不去計較那麼許多。年輕學徒略顯難為情的道了聲「謝謝」後，逕自推門離去。

為了避免手術途中受到外界的干擾，我先拉下鐵捲門才開始動刀。手術過程大約四十分鐘，縫完最後一針，已近十二點半，總算一切搞定。幫牠除去全身密密麻麻的跳蚤後，見牠已漸漸抬頭有知覺，便戴上防咬頸罩，移入隔離籠中等待慢慢甦醒。

第二天開啟鐵捲門，第一件事就是到住院部查看「小白」術後的情形。「小白」雖然仍有些虛弱，但是見到我，還是不改其慣有的討好本色，貼起雙耳咪著雙眼，臥在籠中搖著粗大的白尾巴，似乎是在感謝我為牠所做的一切。

「小白」很能忍痛，通常被截肢的狗，由於傷口的疼痛，幫牠上藥常是件棘手的差事，然而「小白」卻能忍受碰觸傷口時的劇痛，很合作的讓我幫牠上藥，光憑這點就讓我對牠另眼看待，或許這就是流浪狗不同於一般的家犬所擁有的獨特地方吧！

第二天的晚上，年輕學徒遵守諾言的付清所有款項，並且待在籠邊陪「小白」好一陣子後才離去。往後幾天，只要一有空閒，就會往我這裡跑，似乎和「小白」結下不解之緣。

「收養牠吧！」我利用機會鼓勵他帶回家飼養，不要再讓「小白」餐風宿露的流浪在外，因為缺了一條腿的流浪狗，求生能力絕對比四肢健全的狗來得差。年輕學徒皺起眉頭搖搖頭說：「不行！這次我花錢醫流浪狗，已經被媽媽教訓了一頓，怎麼可能再把牠帶回家？」唉！碰上這種情形，我也就不要再強人所難了。

七天後，「小白」順利康復出院。起初還不怎麼能適應三隻腳走路的「小白」，跌跌撞撞和年輕學徒的走出大門，回到牠熟悉的環境中，只不過無法向昔日四肢健全時精力充沛的跑跑跳跳。還好「小白」後來的適應能力很好，過沒幾天就看見牠弓著背和同伴們一起嬉戲著，動作雖然慢了些，卻仍然覺得滿快樂的，讓我放心不少。

或許是有過和「小白」接觸一週的長時間，牠對我特別親熱且沒有戒心，每當我往返醫院時，大老遠就看到牠跛著右後腳，猛搖著大尾巴，動作有點笨拙的迎面向我跑跳過來。非得我把機車停好摸摸牠的頭後，才願意離去。「小白」就是這麼的可愛，心中只有充滿著對人類無限的感激而沒存有一絲絲的怨恨。

如今已逾一個月不見「小白」的蹤影，是有幸被善心人士帶回收養？或不幸已遭遇不測？就不得而知了。每當入夜打烊離院時，我還會習慣的站在院前騎樓下等待片刻，眺望著不遠處的暗街巷口，有無瘸著一隻腳的「小白」蹣跚跑來的身影。唉！此緣只待成追憶，或許這就是流浪狗一生悲情歲月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