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女子薄命狗
多情女子薄命狗
黃昏時刻，忙完手邊的工作，突然有位年約二十來歲的上班族小姐，懷中抱著一隻約五六公斤重的白色秋田幼犬，推門進來。
只見該犬雙眼被黃色黏稠眼屎覆蓋的幾乎看不見眼球，眼睛四週被蚊子叮咬得點點紅斑，鼻頭龜裂脫皮，流著兩大串黃褐色鼻涕，四肢持續性不自主的抽搐著，由於下顎無法咬合，沾濕整個口角黏呼呼的口水，更加顯得狼狽不堪。其無力下垂的頭顱，淺而急喘的腹部，配合著瘦骨如材的骨架，就好像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似的。
「醫生，這是隻流浪狗，剛才發現牠倒臥在路旁奄奄一息，是否還有救治的希望？」小姐顧不得身上潔淨的衣服沾粘上污泥，使勁的將白狗抱上診療檯後，並不急著洗去手腕上的黏稠口水，直接轉過身來請求我能進一步的醫治這隻垂死中的病狗。
此時檯上的小狗，接觸到冰冷的診療檯面，似乎警覺到醫院的藥水味，努力掙扎的試圖想爬起來。然而抽搐無力的四肢，已使得牠有心無力的哀怨呻吟了一聲，再度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其肛門不自主的一陣收縮，緩緩的流出一條黃棕色的惡臭稀便，更加污染了周圍的白毛。
我用衛生紙盡可能的擦掉毛上的餘糞，搖著頭對蹙著雙眉的小姐說：「這是犬瘟熱的末期症狀，目前病毒已完全侵犯中樞神經系統，也就是等於藥石罔效了。」由於臨床症狀非常典型，因此在尚未做進一步檢查前，就能憑經驗馬上加以判斷。事到如今，只好委婉的向小姐解釋著此病的來龍去脈，希望能省去冗長又毫無意義的檢驗過程，也可以減少許多無謂的醫療費用。
「真的沒救了嗎？」小姐濕紅著雙眼繼續問道：「牠現在會不會很痛苦？」
放下聽診器，雙手支撐著檯面，面色凝重的回答說：「由於抽搐時的肌肉不斷的收縮刺激著神經，照理說是非常痛苦的折磨，這種生不如死的情況下，以人道立場來說，最好的方法，唯有施予安樂死一途。」我希望小狗能夠就此獲得解脫，不再受病魔無情的摧殘。
「什麼？安樂死？」小姐訝然的反問道：「聽說有人故意把流浪狗餓死、悶死或淹死，卻面不改色的自稱為幫狗安樂死。這種不尊重生命的死法實在太殘忍，簡直就像是劊子手。我能不能知道您是用什麼方法讓牠有尊嚴的結束生命？」或許平時在報章雜誌上曾經有記者撰文報導過用不人道的手段來處理日益增多的流浪狗問題，使人看得怵目驚心。難怪小姐會持懷疑的語氣，想先了解我是如何施予安樂死，免得小狗在臨終前，還要再受一次罪。
每當遇上需要安樂死的病畜，我內心總是非常的沉重，並不想再和飼主再三的贅言。雖然病畜早已是病入膏肓，身心正承受著極度的病痛煎熬，但是將眼睜睜的目睹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手中結束時，心中頓時百感交集，不知自己是在造業？還是在行善？尤其當看見飼主痛哭流涕的悲慟踰恒時，更讓我覺得迷惘。如今遇到這位頗富愛心的小姐，雖然和小狗素昧平生，卻意欲想知道我是如何幫狗安樂死時，只好強打起精神，將相關細節一一加以說明。
「安樂死，顧名思義就是讓動物在毫無意志和痛苦下，結束牠們的生命。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自然少不了麻醉藥。通常只需注射雙倍體重的劑量，動物就會先進入麻醉的沉睡期，繼續停止呼吸。三分鐘內心套停止，接著宣告腦死，平靜安祥的步上黃泉路。隨後將屍體包裝後，交由焚化場火化，骨灰再統一處理。」我逐步把一系列的處理流程，鉅細靡遺的陳述一遍，看小姐頻頻點頭，應該頗認同我處理的方法。
「您真的不會把牠丟到垃圾桶去？」可能是曾經聽過同業中，有人收了錢卻草率又不負責任的屍體處理，因此仍然不太放心的一再詢問，深怕小狗的靈魂無法得到安息。
「這點請妳放心，焚化都會有燃料費收據，根本不能作假，務必讓牠們死有所終。」我斬釘截鐵的拍胸脯保證，絕對不會讓屍體流離失所，這是基本的職業道德。小姐聞畢，方才欣然允諾。
抽好麻醉藥，上膊骨繫上橡皮筋，在下針處塗抹酒精棉，按部就班的一點也不馬虎。正打算扎針時，驀然發現身旁的小姐已泣不成聲，一邊用手輕撫著抽搐的狗身，一邊低頭在小狗的耳朵旁低聲細語著：「乖！忍耐一下，待會兒就不痛了。黃泉路上不要貪玩，好好走，投胎到好人家，不要怨恨世間人類的無情，安心的去吧！」唉！小姐和小狗只不過是一面之情，竟然有如深交多年的摯友般，不禁讓我這個局外人聽了也一陣鼻酸。
緩慢推入麻醉藥，小狗逐漸閤上眼皮，原本抽搐的四肢，也全都停擺放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漸漸的呼吸越來越沉、越來越慢，間隔時間也越來越長。沒多久胸部恢復了平靜，依稀可見胸前尚在鼓動的心跳。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靜待死亡宣告的一刻到來。
三分鐘過去，我再度用聽診器確定已無心跳，再翻開眼皮檢查已放大的瞳孔，然後臉色凝重的向小姐示意小狗往生去了。只見小姐雙手合十，雙膝突然跪地，口中喃喃地默唸著大悲咒。此一突發之舉，著實讓我嚇了一跳，萬一過度悲傷而發生任何差池，不知該如何是好？
幸好我只是杞人憂天，小姐唸完一長串的大悲咒後，很正式的在地上磕三個頭才慢慢起身。隨後不說一語的繳交所有費用後，用手掩著鼻拉門而出，只留下神色木然呆若木雞的我，獨自佇立在診療檯前，久久無法釋懷。